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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曲歌小说]

却说关诩,字长生,河东郡解良(今山西运城解州镇)人,祖上曾是书香门第,到祖父时,家道散落。祖父关审,字问之,到中条山干活摔死山间。父亲关毅,字道远,葬关诩祖父于中条山中,然后携妻抱子到解良城中,以卖豆腐为生。父母起早贪黑,不辞劳苦,日子略有好转,便把少儿关诩送到胡先生家里读书。关诩上学回家路经五里堆,总爱在铁匠韩守义铺前逗留观看,对抡锤翻飞的动作颇感兴。年龄稍长,便拜韩守义为师学习打铁。韩守义只有一女,已经许配人家为妻,唯恐手艺失传,便毫不保留地将打铁技艺传授给关诩。从此,关诩白天在胡先生处读书,晚上在韩守义铁匠铺打铁,待到十八九岁,胡先生便把女儿胡玥许配给他。解良城中一个姓蔡的商人见他身躯魁梧,体格健壮,又打听到他性情豪爽,仗义守信,便聘雇他为其护送货物。又过了两年,关诩看父母如此劳累,于心不忍,便不让父亲再卖豆腐,自己白天在韩守义处打铁,晚上为姓蔡的护送货物,以此养家糊口。

这天夜里护送运盐马队到黄河岸边,等交接完毕归来,天已卯时,关诩翻了几页《春秋》,无心细读,想起那个倾其家财用钱易官者却斤斤计较区区船费,如此贪婪吝啬的官吏,实在可恶,心生厌烦,便昏昏欲睡起来。

一觉醒来,天已过午,关诩急忙翻身起床,赶往五里堆铁匠铺。韩守义一见关诩来到:“自你为人护送商货,吾就琢磨,为你打造一把佩剑,用以防身。怎奈一直寻不到好铁。昨得一铁,三斤三两,正好适合你的身躯体重。你看如何?”

关诩仔细观看那块钨铁,不禁大喜。韩守义又把关诩身高、臂长测量一番,画出图形,标明尺寸,关诩又根据自己感觉做了些修改。师徒二人开始按图打造。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千锤百炼,一把重三斤三两,长三尺三寸,钨明铮亮,锋利无比的宝剑打造出来。关诩得此宝剑,如虎添翼,爱之甚切,形影不离,终生佩戴。此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

再说范通策马赶往河东郡,向郡守呈交了任职诰文。郡守看了,说是现任县令任期还有仨月,叫范通或是回家,或是租房住下,等其任职期满再去接任。范通寻思:闲等仨月不知少收多少钱财,亏本太大。便向一郡吏打听如何尽快接任。郡吏告诉他,朝中为了增加官职交易收入,提前放任已为寻常,见怪不怪。上有定规,下有对策,地方有地方的规矩。范通问有什么规矩。郡吏却说,没有好处,我为什么说呢?范通掏出钱递给他后才说,新官若想尽快接任,当需贿赂隶属上级,缴纳“调任金”,然后与前任协商调停。范通说,所带钱财交易时几乎花光,所剩无几。郡吏则说,这倒无妨,可先赊欠,上任半年后连本带利还清便是。范通没有它法,只得按照郡吏所说,在所欠字据上签字画押后,携带河东郡任职公文,随郡守遣派督邮前往解良接任县令。

县令吕阳,字怀德,冀州河间人,因县令乃用钱所买,一上任便开始搜刮。先是张贴告示,鼓动百姓“有冤伸冤,有仇告状,自有本县做主”。吕阳升堂坐衙,分别审讯原告、被告。原告有理,便对其说,出钱若干,便重判被告,原告心想,花些钱财,打赢官司争口气,倒也乐意;被告无理,便对其说,出钱若干,便免坐牢,被告寻思,破费钱财,免受牢狱之灾,倒也划算。吕阳吃罢原告吃被告,等双方把钱缴了,把原被告召至公堂,惊堂木一拍,冠冕堂皇地说:“冤家宜解不宜结,和气生财”,便把案子结了。时间一长,“冤死不告状,屈死不报官”便在当地民间流传开来。喊冤告状的渐渐少了,眼看断案收入减少,吕阳便带着县吏衙役到乡里肆意搜刮,所得钱财尽入己囊,所索牛马猪羊鸡鸭等暂放监狱饲养,然后叫衙役到集市变卖。

这日,吕阳刚从乡里搜刮回来,县吏报称,督邮已到多时,县尉陪同在馆驿等候。吕阳急忙赶至馆驿,见督邮南面高坐,急忙整冠施礼。督邮说明来由,并叫范通把任职公文给吕阳过目。

吕阳看了公文,面带怒色,也拿出自己的任职诰文:“明载任职期限,尚有仨月不到任期,岂能交任?”

范通极为生气,指着自己的任职诰文:“明明写着‘即日到任’,岂有不交之理?”

督邮看二人说着说着争吵起来,互不相让,心中寻思:范通缴了“调任金”,太守许之即日接任,若接任不成,太守必然怪罪;吕阳任职期限尚有仨月,况且平时对自己多有孝敬,如若逼其交任,似有不妥。思来想去,终得一法。于是屏退其他人等,只留吕阳、范通二人:“二位县令不必争执,依吾之见,不如一递一天,单日吕县令署事,双日范县令署事,每日子时交接印绶,期限半年。如此,范县令算是即日接任,吕县令算是期满交任,岂不是各有所得,圆满交接。”

二人听了,各自盘算。吕阳思量,单日搜刮一天,腾出双日,正好变卖所取财物,半年折合仨月,倒也不亏;范通觉得,自己刚接任,无署事经验,单日窥视吕阳所为,双日仿效,倒也事半功倍。就这样在督邮调停下,双方同意一递一天轮流着执掌县事。

初一单日,吕阳署事。本城牛倌具状大堂,称是乡下张三租用耕牛,期限三天。不到两日,却把一头死牛送还,诉求补足三天租金,赔偿活牛一头。汉光武帝建立东汉,采取很多措施促进农业发展。当时使用耕牛耕地已很普遍,法律规定,不论是屠杀自己或他人耕牛,均严厉治罪,不得赦免。法律条文是死的,理案方法是活的。吕阳见有耕牛官司,心中暗喜,便问牛倌:“租用耕牛有何凭据?”牛倌呈上租用契约。吕阳又问:“死牛何在?有无证人?”牛倌回答:“死牛卖给屠夫李四,可为证人。”吕阳一边叫牛倌堂下候审,一边着衙役提张三、李四一干人等到堂。

先提张三到堂。吕阳问:“下跪张三,牛倌告你租用其牛,可有其事?”张三答是。吕阳再问:“租用三天,为何两日便还?”张三荅说,是一老牛,从早到晚,先拉犁,后拉钯,不到两日,牛便累死,就把死牛还给了牛倌。吕阳又问:“说是累死,有何证据?”张三说,验看牛尸,若无宰杀刀痕,便是累死。

吕阳惊堂木一拍:“大胆刁民,还要抵赖。牛已变肉被食,何来牛尸?再说,既是不用刀,或勒死,或砸死,均为屠杀。屠杀耕牛,罪之当极。”

张三连忙求饶,表示愿意赔偿。吕阳这才说道:“买一活牛,吾代交牛倌,好言谓之,以平其怒;再买一牛,上缴官府,以赎汝罪。”张三为免牢狱之灾,只好答应。吕阳便叫衙役领张三去狱中挑拣两头活牛,等按标价交钱后放其回家。张三花钱买了两头活牛,却落得两手空空而归。

再提李四到堂。吕阳问:“下跪李四,牛倌告你屠宰其牛,可有其事?”李四答,是买牛倌死牛。吕阳再问:“牛为何而死?”李四荅说不知。吕阳又问:“死牛现在何处?”李四说,已经剥皮剔骨,肉也卖完。

吕阳惊堂木一拍:“大胆刁民,还要抵赖。死牛,活牛,均是耕牛。既以屠宰为业,定然宰杀不少耕牛,待吾查明,死罪难免。”李四连忙求饶,说是只此一次,表示愿意赔偿。吕阳这才说道:“买一活牛,吾代交牛倌,好言谓之,不予追究;再买一牛,上缴官府,以赎汝罪。”李四唯恐审查以前杀牛宰马之事,只好答应。吕阳又以助其兴业为由,卖给他两头肥猪,李四欣然答应。吕阳便叫衙役领李四去狱中挑拣两头活牛,以及两头肥猪,等按标价交钱后放其回家。李四花钱买了两头活牛、两头肥猪,却只牵着两头肥猪而归。

然后传唤牛倌到堂。吕阳说:“原告牛倌,被告业已认罪伏法,受到严厉惩罚。这场官司算汝赢了,汝将牛卖给屠夫宰杀,已得牛钱,算是补偿。不过,按照当朝法律,不论屠宰自己或他人耕牛,均为犯法,伙同屠夫屠杀自家耕牛,罪不可免。”牛倌连忙求饶,表示不再追究赔偿。吕阳这才说道:“买四头牛,一来可以补充牛群,二来可免坐牢之灾。”牛倌知道牛价定然高出市价,但为免牢狱之灾,只好答应。吕阳便叫衙役领牛倌去狱中,将张三、李四已经交过钱的那四头牛,按高出标价三成的价格卖给了牛倌。牛倌牵着高价所买的四头牛,悻悻而归。

次月初二双日,范通署事。范通原本想窥视吕阳行为,依葫芦画瓢,以补缺少署事经历之短,凑事半功倍之效。谁知一月过去,到堂喊冤者寥寥无几,既无官司,就没有原告、被告可吃。下乡搜刮,就像过筛一样,一遍又一遍,只能是雁过拔毛。贫苦百姓穷苦不堪,多已沦为豪强士族的部曲、佃客,无毛可拔;豪强士族,依仗权势,靠有部曲,就连当缴赋税也拒不缴纳,甚至武力抗之,一毛不拔。范通着急,长此以往不但发财无望,就连本钱也难捞回。还是渡河那天晚上偶遇盐商船运私盐给了他启发。解良经商及运送商货者居多,若加大盘剥,收益定然不薄。范通打定主意,单日暗查城内店铺,登记造册。双日,白天带着印绶、告示,领着衙役,沿街挨店挨铺由原来的十五税一提升为十五税二收缴税费,若无现钱,不由分说便拉商货;夜晚于城四门设立关卡,沿河巡查,查扣私盐,并将所拉商货、所扣私盐存放到自己分管监狱,单日变卖。

又一双日,范通一早来到县衙,等班头点卯完毕,正要带众衙役上街收缴税费,忽报一人衙前喊冤。范通心想:上任以来,很少有人告状,若此官司大有油水,即便审理。便叫传唤喊冤之人。那人来到堂上,也不跪拜,只将一封书信递交范通。范通看了书信,乃河东郡督邮所写。此人乃督邮妻弟,不敢怠慢,问有何事?督邮妻弟说,五里堆铁匠韩守义有一女儿,颇有几分姿色,便前往求婚。怎奈韩守义却以女儿已有婚约为由给予拒绝。不久前,督邮妻弟带领家丁部曲到铁匠铺,想豪夺强娶,怎奈韩守义有一徒弟,力大无穷,武艺高强,部曲家丁反被打伤。督邮妻弟找到督邮,督邮便写信叫官府为其做主。

范通心打边鼓:督邮托办,情面之事,难以启齿索要好处,于是说道:“吾刚接任,人生地陌。明日吕县令署事,托其办理即可。”督邮妻弟听是推脱之词,着急说道,已经探听清楚,韩守义今日午时便将女儿出嫁,等到明日,生米已成熟饭。督邮妻弟看范通仍在犹豫,立即许诺,等事办成,当以重金酬谢。

范通一听,便隐约其辞起来:“想汝一个人一大早过来,能带钱几何?说起谢金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督邮妻弟马上明白,说是以县级官阶一年俸禄相谢,现写欠据。范通等督邮妻弟写好欠据并签字画押后,便着班头带领众衙役随督邮妻弟赶往五里堆。

天近午时,迎亲队伍已到,韩守义与前来祝贺的街坊四邻忙着招待。正当伴娘把韩守义女儿搀扶上马,就要起嫁之时,一班衙役蜂拥而至,不由分说,持棍驱赶迎亲队伍。督邮妻弟一见坐骑马上的新娘子,急忙赶上前去,一把拽下马来。韩守义女儿拼命挣扎得脱,跑回店铺,头撞铁砧而亡。

韩守义见女儿撞砧身亡,顺手掂起铁锤,咬牙切齿扑向督邮妻弟。一班衙役上前阻拦,督邮妻弟趁机爬起,拼命跑向县衙。韩守义想要追赶,却被一班持棍衙役围住。韩守义虽然打铁炼骨颇有臂力,怎奈一拳难敌众手,早被一群年轻体壮衙役打翻在地,头破血流。这时,忽听洪钟般一声大喝:“休得伤吾师傅。”

韩守义一看是徒弟关诩,手指店铺,连连摆手。关诩哪肯干休,冲上前去,拳打脚踢。衙役看不是对手,抱头鼠窜,四散而逃。关诩也不追赶,背起韩守义回到店铺。韩守义已经有气无力,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经过,大声呼喊“报仇”而亡。街坊邻居围拢过来,个个义愤填膺:“豪强劣绅欺男霸女,贪官污吏盘剥百姓,如此暗无天日,何时是了。横竖都没有活路,不如聚集起来,把贪官杀了,把豪强富户财产抢了,然后占据山林,落得个逍遥痛快。”一年长者则说:“休得胡言,这是聚众造反之罪,必有抄家灭门之祸,断不可为。”

关诩说道:“造反断然不可,但仇一定要报。当务之急是请街坊邻居帮忙,先把死者葬了。”众人一听,便忙碌起来,变办喜事为办丧事,将韩守义父女装棺入殓,入土安葬。关诩把一运货伙伴唤来,吩咐到岸边寻找着船家周家父子,让其在那等候。

事毕,关诩感谢街坊四邻:“为师傅报仇,由徒弟一人承担。请各自回。”等众人散了,关诩回到自己家里,叫妻子胡玥帮着父母收拾一些家私细软。傍晚时分,带着父母妻子来到黄河岸边,见周家父子已等候在此,便搀扶父母妻子上船,然后将一书信交给周老伯,让其转交盐商,必会妥善安顿,又嘱咐妻子细心照顾父母。

等船离岸,关诩跪地,望着河心叩头说道:“恕儿不孝,自送父母离乡别井。怎奈孩儿答应师傅,不报师仇,枉为人徒,不义不信,何以立身?杀暴除恶,势必连累父母。连累父母受祸,枉为人子。不孝岂忠,不忠不孝,何以为人?今暂天各一方,待儿建功立业壮志得展,封侯拜将志愿实现,定然光宗耀祖。”拜罢站起,连夜赶回解良。关诩哪里料到,与父母妻子就此一别,却是终生永别。

关诩握剑潜入督邮妻弟家中,数名家丁阻挡,被关诩杀了,只有一人活命,跪地求饶。关诩提其后领,逼其带路,来到督邮妻弟住房,剑指心窝:“抢劫民女,逼死人命,死有余辜。”说罢用力推剑,督邮妻弟登时身亡。家丁惊呼一声,转身便跑。关诩拔剑返身抛掷,正中后背。关诩赶上前去,拔剑而去。

关诩提剑来到县衙,已是子时,大门关闭,便翻墙而入,径至驿馆,见两个县令正交接印绶,大喝道:“一递一天轮流县令,亘古奇迹,当会流传后世。今日绝迹,不复再有。”说着,挥剑直刺,一剑一个,结果了两个轮流县令的性命。然后割了二人首级,用发髻系印绶于中间,将印绶与一边一个首级放置公案正中,剑蘸污血,在墙壁上写道:一递一天害民,贪官污吏当杀。

关诩回到家里已是寅时,人去宅空,顿觉凄然,回到自己房里,把心爱《春秋》一书揣入怀里,索性一把火烧了自家宅院,连夜奔向中条山。

次日,县丞、县吏及三班衙役到衙,见状大惊,急忙申报河东太守,自是画图绘影,通牒各州郡县,缉拿杀人凶犯。督邮闻知妻弟被杀,自告奋勇,带领官兵到解良四处张贴榜文,缉拿关诩。

且说关诩来到中条山中,已是午时,寻到祖父坟茔,砍倒一树,刮去树皮,用剑刻一木碑,立于坟旁,作为标记。关诩傍晚下山,渡过黄河,亡命他乡。从此,关诩更名关羽,改字云长,混迹江湖。荡迹天涯。正是:仗义守信除恶暴,更名改字沦天涯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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